第(2/3)页 自从大哥埋葬之后,玩扑克打麻将成了马桂英的最爱,无论白天发生多少好事坏事、大事小事,晚上的牌瘾绝不能断。 二月二十一,这天星期五,爷三个正吃午饭时,仔仔忽卖起了关子。 “爷爷,下周一是什么日子你有数吗?” “啥?”老马被问呆了。 “先猜猜嘛!” “你妈生日?” “我妈生日早过啦,你还送她红头绳——忘了吗?” “忘了真忘了,啥日子呀……他们要回来了?” “没呐!我妈今早还说没抢到票呐。” “这怎么猜呀!”老马说完大口大口地喝自己炖的排骨汤。 “告诉你——吓死你!不告诉你——后悔死你!”少年表情丰富。 “别死啊死的,赶紧说!”老马端着汤碗催。 “她——生——日!”仔仔噘嘴指着小不点儿抖腿。 这一指,老小均有点懵。 “哦呦了不得了不得,我娃又长一岁啦!”老马放下碗摸了摸漾漾头发,小人儿乐呵得直拍桌子:“我生日!是我生日呀!吃蛋糕的生日吗?我又过生日啦……” “爷老早记老黄历上了,提前三天记的!哎……”老马早没了撕老黄历的习惯,以致将狗尾巴草的生日忘得干干净净,回头惊问猴子:“这你还记得呀!” “我哪记这个!我爸今早告诉我的,让你做点好吃的给她!” “做做做,做做做!叫爷盘算盘算!诶哪天来着?”老马转头又忘。 “二月二十四,下周一!农历二月二——龙头节!” “哦知了知了。” 老马洗碗时连连叹气,倘错过了漾漾生日他真真是懊悔不已,来深圳这么久了,还从没给他最爱的心肝宝贝过过生日。目下连门也出不去,哪儿去整蛋糕呀,这生日该怎么过,老头思绪万千却难捞着一个。 午休时老马又被梦境裹挟——家里的黄狗病了、门前的洋槐被人偷了、漾漾吃坏肚子发高烧了、仔仔离家出走要去外国上学、桂英成了大老板、致远当了中学校长抛弃了胖乎乎的桂英、马家屯在地图上被人注销了、仔仔十几岁要当爸爸了…… 眼下,新之冠bd仍困扰着半个地球,几乎每天所有的新闻头条无不被bd相关的话题霸占。截止二月二十一日,全国确呀么诊七万六千三百九十四人,治之疗两万六百七十四人,死亡两千三百四十八人;这一天,湘北市f城整整三十天,市内七千一百四十八个小区全面f闭,市内今天起将开展拉网式大排查;这一天铁之路门部推行隔售座票,这一天国全一千七百一十六名医医*人员确呀么诊,这一天港港三千名医护人员罢工要求f关…… 同是二月二十一日,这一天某知名连锁餐饮企业开业被叫·停,这一天某网购公司六十六人被感染,这一天深圳开始公布确呀么诊病人小区名称,这一天杭州所有小区实行f*管理,这一天深圳两家企业开工被查f,这一天因新之冠bd导致的死亡人数超过了**病之毒……研究说这一月网民每天上网时间平均八小时,说茶农每户平均亏损三十万,说民航办理退票两千万张……边头条上有条是“单车返之工成新姿势”,有条是“上海出现云医*”,有条是“口*日产上亿只”,有条说“企业*工盖盖八个章”…… 包晓棠每天被各色新闻轰炸,其中多半是悲伤的。女人感知压抑沉重,却又无法对抗眼下的社会现实,索性放下思考,为快乐而活。yq弥漫之际,居家的快乐成为一种特别稀缺的资源,这资源于晓棠而言并不难得——直播做家乡菜、直播撸猫喂猫、定时上网课学习专业准备自考、时间打扫屋子拍些roomtour……充实与快乐真的可以对抗终极的无意义,女人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妙不可言,连围观缺耳排便也喜滋滋笑个不停。 自从二月二十一日何致远跟龙华上塘中学的语文组长长聊以后,对方忽然没了消息。二月二十四日周一一早,夫妻俩一上午不停地跟女儿视频聊天以庆祝漾漾生日,倒把上塘中学的事情搁置了。 “为什么bd不让你和爸爸回来呢?” “因为……因为……”五岁小孩的问题常常难倒了一个马经理。 “因为bd一来,火车不开了。”致远在旁望着屏幕里的女儿笑态可掬。 “是火车害怕bd吗?” “对啊,火车胆子真小。”致远说完,桂英抿嘴笑。 “那你们为什么不坐飞机回来呢?”小人儿气呼呼地。 “因为飞机也胆小!”仔仔从旁插嘴,除了漾漾两边的人皆笑了。 “我让蓝飞机(玩具飞机)去接你和妈妈可以吗?”小孩双眼含泪,一片赤诚。 “妈妈那么重不怕把蓝飞机压碎吗!”仔仔说完两边人又笑。 “我不想跟你说话!我要跟妈妈说话!我要跟爸爸说话!”小孩握拳大喊。 “仔儿你别捣乱!”致远让仔仔把手机给妹妹。 一月未见漾漾,夫妻俩相思成疾,这一天两口子尽力地取悦女儿,不想下午上塘中学的教导主任打来了视频电话。致远跟对方聊了一个小时,对方于下午六点发来了聘用通知。通知里确定了六个月的试用期,从何致远结束gl进校上课的那一天开始算起。 “他们这么着急!”桂英不解为何聘用通知书来得这么快。 “因为要开课,老师不到位,当然急了!他们发布招聘信息已经二十多天了,陕西的那个人说只有我一个人投简历!”致远止不住地笑。 “也是!bd肆虐全国停摆世界围着看中国的笑话,这时候谁找工作呀!哎呀多亏了仔仔多亏了仔仔!”桂英摇头啧啧。 “仔仔说他投简历压根不看详情,学校名字也懒得看,纯属乱投!”致远说完夫妻俩耸肩窃笑。 “还是要感谢爸!他要没这个想法,仔仔也不会天天闲着乱投简历!啧爸是我的福星呀!”致远笑完后轻轻地拍着胸口。 “老话说得没错!做事要成有时候得高人指点,有时候还得些运气!” 这一天,夫妻俩连同家里人高兴坏了,两家人晚上再次凑成一桌吃席庆祝英英女婿重新回校当老师。老三马兴才这回看英英女婿的眼光又变了——鄙夷里多少掺点儿敬重和不可思议。 老马这一天可是累坏了,为了给小不点儿过个喜庆生日,老外公动用了全部的体力和能力。撇开生日饭不提,光为个礼物老马绞尽脑汁。目下不能随便出门采购,家里的玩具小孩早玩腻了,老马奇思妙想竟在周末找来针线给漾漾缝毽子。毽子缝好后装绿豆时发现针脚太大洞太多,绿豆根本盛不住,昨晚上老头修修改改两钟头才把一个毽子做好。 今天上午送给漾漾时,小孩一见毽子那丑陋扭曲、豪不华丽的样子根本不感兴趣。老马不在意,午饭后拉着两孩子去楼顶玩扔沙包,他跟仔仔在两头扔,漾漾在中间跑,只要毽子砸不中中间的人,便算中间的人赢了。漾漾躲躲闪闪、跑跑跳跳的笑声很快吸引了楼顶的其他小孩,四个小孩一块在中间来回跑,被砸中的必须下场直至下一轮重新上场。新奇又复古的游戏引来不少家长,大人们轮流扔沙包,小人们叽叽喳喳笑声连连。 沙包扔了大半天,孩子们玩了个尽兴,黄昏回家后,七旬老翁累得腰也直不起来,做晚饭时手腕老是酸软无力。偏巧这时来了个电话,是个陌生号码,老马手软微抖怕摔了手机,接通后指挥仔仔替他举着。电话那头三言两语说完以后,老马攒了几天的好心情瞬间没了。 不可思议,不敢相信。 钟理黏黏糊糊说不利索,老马问了好几遍,才知钟能殁了。 只因曾听父亲提起老村长多次去过殡仪馆,所以,钟理这次打电话专程朝马叔要殡仪馆具体联系人的电话。在仔仔的帮助下,老马颤抖着给了他樊永旺以及殡仪馆东大厅经理的电话号码,完事后老村长再也握不住菜刀,一个人扶墙走到阳台边,躺在摇椅上纹丝不动,好似被人抽筋剥皮一样。 死神在兢兢业业地收割他们这一代人,赶上谁收走谁。鸡窝里第一只被宰杀的鸡是没有恐惧的,但是最后一只鸡真的会被活活吓死。瞅着相熟的人一个一个被样收走,老马经受的最大威胁不是自身的死亡,而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别人的死亡。 “什么?钟爷爷去世了?为什么?为什么?怎么了这段时间……” 少年不敢相信,在家里一遍一遍地追问,却没有得到任何答复。少年瘆得慌,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一身,急得在家团团转。 妹妹饿得又哭又闹又发脾气,爷爷安静得好像遁地消失,晚上七点半,何一鸣怀着从未有过的心情去厨房给家人做饭。父母回不来、妹妹过生日、爷爷犯痴呆、钟爷爷去世——人生第一次做饭,境况有点传奇。 没错,钟能去世了。 老头走得仓促,留下一堆问题。 二月二十四日,中午一点刚过,钟能正在红锦路上打扫。扫完一段路带着家伙事儿朝北走,忽听身后有动静。原来路上有一奶茶瓶子在滚动,钟能顺着瓶子望过去,先是一只胳膊收进了车里,然后小车的车窗缓缓拉上,接着锃亮的名牌小车慢慢启动。回头再看奶茶瓶子,滚得盖子杯子吸管分了家,杯里黏糊糊的白色东西洒了一地。 钟能凝视数秒钟,最后叹了一声,转身带着工具去处理。瓶子瓶盖扔进三米外的垃圾桶里,地上的牛奶珍珠得先用土盖住,然后再扫走——如此设计好,走过去后,弯腰捡瓶盖杯子。这一弯,人再也没起来。老头眼前乌黑,蓦地栽倒,瞬间猝死。 谁也不知道这老头今天扫了多少地走了多少路,谁也不清楚这老人今天吃了几顿饭喝了多少水,谁也没问问这个人连着多少天没休息,谁也不明白这老人家为何这么大年纪还这么拼命。 咿呀! 该怎么形容钟老汉这一生呢?笔者竟找不出一个华丽激昂的词汇来。他平白得好像从没有来过人世间,他困塞得如同家猫没见过世面,他卑微的一生注定流星疏忽一闪,他苦涩的命运如秦黄牛一样此生只为耕耘而来。生也耕作,死于耕作,此刻躺在地上佝偻的老头,手里依然握着扫帚把。 第(2/3)页